独家|把威尼斯奖杯扔一边的这位中国导演近况如何?
文娱 独家|把威尼斯奖杯扔一边的这位中国导演近况如何? 文娱 | 2020-07-27 09:52 独家|把威尼斯奖杯扔一边的这位中国导演近况如何? 第一导演

生命得弄明白了,电影才能明白。这都没明白呢,电影肯定是一塌糊涂。

采访、撰文/法兰西胶片

问:“你现在和资方谈项目,会挂着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导演的名号吗?”

答:“我从来也没挂过这个名号。”

问:“但另一个角度来说,对方会不会看你这个名号?”

答:“那名号没用,那个奖现在扔哪儿我都不知道了。”

问:“啊?”

答:“狮子尾巴早就断了,我根本没打开,就扔那箱子里,也从来没摆上来过。”

都知道第一导演(ID:diyidy)的slogan是“来这的导演,都敢说真话”

但最近几天,来这的电影人不只是敢说真话,他们都快把真话当饭吃、当氧吸(青年导演王晓振的踟蹰李学政老师的愤怒)。

今天这位重量级“真话吞吐量”导演,也就是把银狮奖的尾巴“玩”断了扔一边的那位。

蔡尚君

是不是有点没反应过来?

9年前,在经历“后期临上飞机做完”“涉嫌未过审查违规参赛”“国际放映故障频发”等戏剧场面后,蔡尚君凭借生涯第二部导演作品《人山人海》,摘得第68届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导演银狮奖,成为第二位获得该奖的华人导演(第一位是张元《过年回家》)。

《人山人海》海报

采访蔡导,还是在刚刚过去不久的FIRST影展上,这一次他是评委,和段奕宏、马伊琍、王传君、许月珍一起为创投者投下终极一票。

有趣的是,把今年FIRST影展上担任职位的所有评审导演放一块,要说个人国际成就最高的,还真没别人,就是这位十年拍两部戏还只有一部能上映的蔡尚君

蔡尚君(左一)

好奇也就产生了,为什么,这么慢?

他三年前的那部《冰之下》,怎么就冷藏至今?

话匣子一打开,我们聊的就猛了:审查的荒谬,疫情的警醒,戾气的由来,中国人的劣根,民族的自省,《八佰》的上映,以及作为导演的慎独

虽然他每隔两句就蹦出一句金句,但我始终记得最后那句话:生命得弄明白了,电影才能明白。这都没明白呢,电影肯定是一塌糊涂。

不多说了,来!上“蔡”!

01

冰之下,命之上

第一导演:《冰之下》这片已经是三年前的了,现在进展怎么样了?

蔡尚君:三年前是去了上影节,后来为了上映又遇到了一些审查的工作。

第一导演:上影节那时候没龙标吗?

蔡尚君:有龙标,但是没有发行许可证,等于还有一道关没过

当时也是赶嘛,为了去上海,内容就通过了,龙标给了,说你先去参赛。等到发行的时候,再去拿那个发行证就行了,我以为都挺顺利的,都去谈发行公司了,也谈过好几轮,帮着怎么想,怎么宣传,怎么找点,制片人都谈了好几家,齐心协力地去谈,结果……

第一导演:为啥拿个发行许可证还这么难

蔡尚君:因为2018年电影局归了中宣部,有这么一个转换的机制,再去拿的时候,就接到一个通知,说这个电影还需要重新再审。

第一导演:啊?

蔡尚君:对,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。总局是有终审权利的,因为我们开始是北京局审过了,当然总局肯定也看了。但是走手续的时候呢,许可证是从总局去拿,到了那时候又得重审了。

第一导演:这不遭殃了么。

蔡尚君:也谈不上遭殃,就是重新再走一遍送审的机制,但后来有些镜头就删掉了。

第一导演:删掉还得重新做后期。

蔡尚君:对,所以我又做了两次调光、调色,还有配音,以及最后的声效,所有得重新合成。这又拖了将近两年的时间。

本来2019年年底是很好的发行时间点,但11月底的时候才拿到证,那时已经来不及在12月发行了,因为当时大家都在等,没有证不敢做宣传,还有做拷贝等等,一般都提前半年左右才开始。

所以当时意识到要错过2019年了,紧接着今年一过年疫情出现了,基本上现在就搁置了。

电影是有时效性的,你这么一个电影当年拍好了,搁置了那么多年,其实就是一个很不幸的事

《冰之下》剧照,主演黄渤、宋佳

第一导演:因为有一些表达是你在当时那个环境下形成或呼应的

蔡尚君:没错。

第一导演:过了那个时间点,可能又有新的议题出现了,或者表达的那部分在自然衍变下停滞了。

蔡尚君:对,就像一个过期产品一样,对它来说很不幸,对投资人也很不幸,我也觉得真是……《冰之下》这个项目,命运多舛吧。


我也希望能在今年这样一个很艰难的年景里面,我们能生存下去

第一导演:虽然还没上映,但你有没有对《冰之下》本身做一个复盘?

蔡尚君:我也有反省一些得失、经验的东西,包括教训。

第一导演:说个现实的问题,就是《冰之下》上影节放完后,我周围的朋友给我的反馈不是特别的理想。

蔡尚君:是。

第一导演:虽然渤哥拿了一个影帝,但好像电影本身争议很多。

蔡尚君:没问题,我都能开放地接受

第一导演:这个问题会是你自己的导演上的问题吗?

蔡尚君:是,有自己的问题,包括你创作中的一些困惑,也会体现在实际的影片中,或者你那时候没想得那么通透。

作品是藏不住的,你通过一个作品,一下能很清楚地看到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一般人是两种反应,一种是电影文如其人,你的性格就是那样。还有一种是正好相反。你生活中可能是特别弱的一个人,但是他的作品可能特别有力量,或者你生活中是强悍、性格暴烈的人,可他的作品特别温柔。

所以我在这里面,我也很反思《冰之下》,他的一些困惑,包括跟资本的合作过程中也会产生一些变形,是这样的。

因为资本投资越大的话,突然间会受到方方面面的压力,来自于方方面面的对你的要求

第一导演:正好在当时的那个时刻,你其实还没有办法去解决或者说也没想太清楚。

蔡尚君:对,或者是还没有那个能力那么好地去解决,还没有想到一个那么好的方式,但我觉得怎么都会有这么一次

《冰之下》剧照

02

疫情里,愤怒其实是一个不太高级的能量

第一导演:十年来,就两部电影,感觉你创作周期非常漫长,我都快回忆不起来蔡尚君是一个什么风格的导演了。

蔡尚君:其实我在准备好几个剧本。有时候这个想不动了,我就想想那个。将来也希望改变一些工作方式,就是调整节奏吧,因为每个人有自己的生命时间,生命的那种节律,我希望我自己更快一点。真是,我觉得中国电影真正的换代已经开始了

但我也不太可能特别快,我希望我会快,希望今年就把它做完,争取明年看看能不能就拍了。

导演蔡尚君

第一导演:现在手头还在忙什么本子?

蔡尚君:有一个从去年夏天开始做前期的构思和采访了。

第一导演:什么题材?现实主义的?

蔡尚君:对,肯定是一个现实主义的,怎么说呢,一个伦理的。

第一导演:有社会新闻依托吗?

蔡尚君:没有新闻依托,但是我们看了很多资料,也看了很多作品,其实还是有一些犯罪性的,但不是那种警匪的,他是有些心理惊悚。

第一导演:纯讨论犯罪本身?

蔡尚君:对,所以我今年基本上一直在做这个,因为疫情期间也没法出门,挺好,一个停滞期,大家也都冷静下来好好反思,给从业人员一个修整,你能调整自己,重新看待你周边的世界,你周围的事情和你自己,你想想你自己应该做什么,怎么做。

第一导演:疫情这段时间给你的情绪是什么,焦虑的,或者是愤恨的,这会影响到你的创作吗?

蔡尚君:疫情是其实是大自然给你一个反扑式的警醒,我们其实身体也会给你这样警示的信号。你会突然间遭遇一次身体的疼痛,其实就是身体预警,你要调整了。你忽略了什么,你一直在纵容什么,被各种的欲望所驱使

没有疫情的时候,我不是特喜欢运动,有时候游游泳,或者是走路。但是我之前身体,比如颈椎啊,哪儿哪儿都不行了,腰椎也都不好。后来我就去了一个体能康复中心,帮助你调整肌肉、骨骼。去了几次,感觉太好了,原来你根本不了解你的身体,你都不知道这块儿肌肉应该怎么用。

第一导演:这个是身体上的,面儿上的,有没有内里一点,精神上的情绪上的变化?

蔡尚君:我觉得这个事情牵扯的面非常广,我们都是普通平民百姓,在今天我们所处的这片地方,还有网络,但我们会被一些东西屏蔽,我们处于很脆弱的处境中

我身边也有武汉人,我爱人的姐姐一家,他们那边都是八十多岁的武汉老人。后来我们也知道情况,也焦虑,也恐慌,一种无形的东西笼罩了你,你不知道怎么就跟你发生一个亲密的接触,你就会倒下。

你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,就是赶快帮他们搜集点儿口罩,后来寄都寄不了了,快递都进不去的。

所以我觉得,这么多年的那种所谓飞跃的过程中,我们中国人那种亢奋的心态,整个社会的欢腾,整个道德的沦陷,除了金钱和权利这两个信仰,就没别的了,这真是一个当头棒喝

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出了多少问题,包括机制的问题、制度的问题等等。还有那种无明的网络暴力,无明的贪嗔痴,恶念全都泛滥了,这是一个如同大洪水里面,摧枯拉朽的那种东西。

导演蔡尚君

第一导演:你还会愤怒吗?你以前总爱愤怒,现在呢?

蔡尚君:愤怒其实是一个不太高级的能量,它很直接,有力量,但它的层次不是很高。

第一导演:怎么描述?

蔡尚君:其实内心的平静和智慧开悟那是要越来越高的。网上都能搜到人的那种能量数值,比如内疚,可能是负200,负多少多少,愤怒也在,但它的能量很大,能引起无数的反应。我会警醒,我会清醒一点,但不是有意的克制,因为有些东西,光有愤怒还远远不够,我们看到太多了,在这个疫情期间,还不止是愤怒,而是一种戾气

第一导演:戾气就是,好坏通杀。

蔡尚君:对,那个很严重的,还有一种无名的盲从,无名的盲从。你发现年轻人积压了太多的情绪,无处去释放

这么多年的上升渠道,社会结构的那种僵化以后,到每个人对未来前途的希望,基本上现在都是像半机器人状态

为了生存,北上广那些青年人的压力,还有无限膨胀的欲望,欲念对比下的虚幻的愿景和真正现实的反差,那种对比太强烈的

当前对社会上这种情绪和舆论的控制,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。包括李医生的事件引起的连锁反应,你也看到了人民群众的智慧,发的文章变各种文字,真的是一个纯粹自发的,来自民间的每一个人的行为,他们创造了无数文字语言,来传递这个信儿,那真是一次伟大的艺术行动

这是表达我的态度,表达一个弱者所能采取的一个行动方式,你不可能采取什么过激的动作,那我们就用这个吧,这是一个了不得的事情,就是说明他是有希望的,他是有那些人在刺痛之后,在承受着无数的悲伤痛苦、生死离别中,他们知道还应该怎么做,这已经非常了不得了。

没有这个那就完蛋了,没有这些东西民族就完了

03

之后还有黑暗,你准备好了吗?

第一导演:电影院突然开门了,你当时啥心情?

蔡尚君:其实我还挺冷静的。真的,没有那么突然的狂喜。

第一导演:为什么?

蔡尚君:因为我觉得后面还会有一些艰难的时刻,还会有一些更黑暗的时刻,好像还没有完。我们太容易遗忘了,还没完呢,自己还没清楚呢,就从病床上蹦起来了,就已经遗忘了这个事。

当然,这是每个人本能的向好的一个趋势,这也无可厚非。但是你真做好迎接新的时刻来临了吗?我觉得那个时候是天选的时候,天选选谁,选自觉的人,选觉悟的人,那大多数人就通过生老病死被淘汰了,天道无情啊。

第一导演:《八佰》终于要上映了,你怎么看?

蔡尚君:很难得,全刷屏了,朋友圈全是,你就能看到这真的是,叫什么——如同地火在燃烧,突然间有这么一个出口,他明了了,出去了。

第一导演:你之前听说过要上映这事吗?

蔡尚君:没有,但传了无数次了,7月份,9月份,等等,也期待过很多次,也失望过很多次

第一导演:狼来了的反复。

蔡尚君:嗯,但它成真的时候,真是由衷的祝贺,我们需要它,它又是那么有分量的一个作品

第一导演:都说片子的“损伤”还蛮大的。

蔡尚君:有可能,所以,在这里面,还是得坚持去做。

就像《冰之下》,反反复复,我觉得就是自我选择,没人逼着你一定要做这个,你可以干别的,你有别的本事那最好了。其实艺术当个爱好是最好的,没有任何功利

导演蔡尚君

第一导演:但是……

蔡尚君:但是你在这个圈里面是有功利的,对吧。

第一导演:对,它毕竟牵扯到产业。

蔡尚君:所以呢,有来自于方方面面的要求,和你自我的要求和预设,那你就要自己做好你自己的,你想做这个就别……

第一导演:别怨是吧?

蔡尚君:对。就是你自己在这么一个情境下你怎么能做到最好,只能是这样。

遇到任何问题,我是先反问自己能做得怎么样。其实任何问题都是你内心的投射,你这样做了,你这样想了,那问题就来了。你不那样想,那个能量也不会吸引那些东西来。

当然它有一些自然的考验,有一些命运在考验你,就是你想好但它又来干扰你,它也不让。它也有天生的坏人,这没办法,你得有能力去震慑它,你们要去转化它。

第一导演:得动用智慧。

蔡尚君:对,智慧也很重要,还有能力、勇气,有人可能就吓着了,病都是吓死的,一半都是吓死的,自己把自己吓死。

04

威尼斯最佳导演?奖杯扔哪我都不知道

第一导演:采访最后,我好奇一个事,你现在和资方谈项目,会挂着威尼斯银狮奖最佳导演的名号吗?

蔡尚君:我从来也没挂过这个名号

第一导演:但另一个角度来说,对方会不会看你这个名号?

蔡尚君:可能也会看,我觉得面对一个真实的人,你去了解他,那个名号都没用,那个奖现在扔哪儿我都不知道了

蔡尚君凭借电影《人山人海》获得第68届威尼斯电影银狮奖

第一导演:啊?

蔡尚君:那个奖的尾巴早就断了,我根本没打开,就扔那箱子里,我也从来没摆上来过

第一导演:为啥呢?

蔡尚君:我没觉得怎么着了。那个东西是那一个阶段的代表,现在已经过去了

单说片子,我个人来说很喜欢《人山人海》,我觉得它挺有一种生猛的力量,那个力量我很珍惜。但你说它里面是不是有很多问题,当然有问题了。但我知道它的内在的东西在哪儿。

第一导演:这次来FIRST什么感受?

蔡尚君:今天能来FIRST,我还含糊,我说能出来吗,包括前一阵儿北京又出事儿了,我担心回去是不是就给隔离了,因为我现在还上有老下有小,都得照顾。我父母岁数都很大了,有时候还得老带着他们去医院,我怕别回不去了,一下隔离半个月。

蔡尚君(中)参加FIRST青年电影展

你能感觉到,作为一个普通人,这跟电影都没关系了,你所面临的日常中的每一个具体的行为,每一个具体的动作。

首先是一个真实的人最重要,生活大于电影。生命得弄明白了,电影才能明白。这都没明白呢,电影肯定是一塌糊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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