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来美国学习的目的，不是为了美国，而是为了中国。

写下这段文字时，我正在从旧金山飞往墨西哥城的飞机上。戴上降噪耳机。望向舷窗之外。

我开始回顾这次的硅谷之行。

今天，是我抵达美国的第五天。这五天，我和“问道全球”的企业家们一起，参访了不少孵化器，创业公司，投资机构，科技巨头。见了不少本地美国人，本地中国人，和在美国和中国之间不断来回的人。尤其，是“思想上天马行空，行动上无所畏惧”的年轻人。

每天白天，我都奔波在参访企业的路上；而晚上，我就会坐在酒店房间的台灯下，静静地思考和总结当天的收获，写成文章。

《刘润：你以为的美国的“好坏”，可能只是因为“不同”》

《刘润：熊熊燃烧的硅谷》

《刘润：我对OpenAI，知之甚少》

《刘润：今天的VR，需要真正的杀手级应用》

其实，在过去20多年，因为工作的关系，我来过不少次美国。上一次，是在 2019年。疫情之前。也来了硅谷。但这一次来和上一次，感觉都非常不一样。

上一次离开硅谷，带走的是对科技纯粹的兴奋。而这一次“再别硅谷”，感受要复杂得多。甚至有点“恍若隔世”。嗯。今天，就说说这些感受吧。

我想想，怎么说。

先说不好的部分。

车窗被砸了，我先处理一下

我没想到，王建硕也正好在硅谷。

建硕是我20多年的好朋友。好到什么程度？这么说吧。他的婚礼是我主持的。他也是我在微软，最敬佩的20个人之一。

所以，他昨天看到我的朋友圈，说见一面的时候，我立刻说：好啊。明早我们在 Q Bay，一起来吧。

今天早上，我到了 Q Bay，他还没到。他的消息到了：车窗被砸了，我先处理一下，晚点过去。

啊？！车窗被砸了？

第一天到旧金山，在金门大桥下面看到一块牌子，提醒大家可能会有人砸窗时，我没在意。

第三天到硅谷，吴军老师请我吃饭。进了饭店，告知服务员我们有订位后，餐厅服务员说的第一句话，不是“欢迎光临”，而是“确认车里没有贵重物品吧”。当时我也没在意。因为总觉得，不会真的发生吧。

第五天，就真的发生了。

我问建硕，没事吧？他说不是大事。处理的警察说，他一个人这几个月处理了一百多起了。

人没事就好。人没事就好。

不过，这让我想起了，那天和吴军老师吃饭时，他给我讲的一个故事。

我穿着警服，都有点害怕

那天吃完饭，吴军老师说要送我回去。我赶紧说不用不用。我自己叫辆 Waymo 回去。已经耽误你这么长时间了。

他说，大晚上的。你又不熟悉路。还是我送你吧。这样安全。

我说没关系。我不怕。我一个打 7 个。实在打不过，我就跑。我跑得快。

吴军老师说，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。这个故事，是我一个警察朋友告诉我的。

有一天晚上，一对瑞典情侣在某大学（想了想，我还是不提学校名字了）校园里散步。

然后，一辆警车停在了这对情侣面前。

警察问，你们在干嘛。我们在散步啊。警察说，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？

我穿着警服，别着枪，还坐在这里，我都有点害怕。你们居然敢就这样走在路上散步？你们胆子也太大了。你们住哪里？走。我送你们回去。

别人讲这些故事，我就当段子。但这是吴军老师讲的啊。我一惊。然后乖乖上车了。

我坐在车里想，美国这是怎么了啊。还是上海好。

是啊。美国这是怎么了。我问每一个人，他们都告诉我，砸车窗，零元购，这些问题都越来越严重。我问那怎么办呢？他们都哀莫大过于心死的说：没办法。

“没办法”的问题，还不只是这些。比如投资。

把中国股资本清退，我们才会投资

我们见了一位硅谷投资人。

我问他，中国的钱可不可以投资硅谷AI项目时，他说：有点难。

他说“有点难”时的语气，不太像是有“点”难。像是“比登天还”难。

为什么呢？

因为大家怕这些AI项目，因为有中国的资本在背后，会带来美国政府不必要的审查、限制、甚至处罚，导致最终无法在美国退出（并购，或者上市）。

所以，如果你的项目的早期投资者里，有中国资本，后面的投资人可能会要求你，先把中国资本清退，然后才会投资你。

这个过程被叫做“洗白”。“白”人的“白”。

可是，我如果一定要拿中国资本的钱呢？

也可以。那你最好一开始就想清楚，最后回中国退出的路径。这是两条路。走那条路都可以，但是这两条路越来越不交叉。

天啊。不安全，资本市场还被人为割裂。这对中国人也太不友好了吧？硅谷 AI界，华人应该很少很少吧？

你错了。

1.6% vs. 20%+ vs. 40%+

我给你一些数字。这些数字主要来自 ChatGPT。

美国一共有大约 3.3 亿人口，其中华人 540 万左右，占比约 1.6%。

硅谷一共有大约 300-400 万人。一位在硅谷工作的华人说，这里工作和生活的华人，大约有 70-80 万人。占比超过 20%。

全美华人占比 1.6%，硅谷华人占比 20%。硅谷华人的密度更高。

确实。这几天我们见到很多华人。

一位投资人说，这几天你们见到华人多，还不仅仅是因为你们在硅谷，更是因为你们着重看的，是AI行业。你知道在硅谷的AI行业，中国人占比有多少吗？超过 40%。

1.6% vs. 20%+ vs. 40%+。

恰恰是被美国“小院高墙”最严格限制的AI行业，华人最多。

这听上去，非常让人费解。不安全，还这么多限制。还要留在美国创业。那这个地方的创业环境，一定有比“没那么安全，也吃不到正宗的鸭血粉丝汤”更吸引人的地方。

这些地方是什么呢？

我没有答案。我只有一些零零星星的感受。

成功了就当“投资”，失败了就当“天使”

前段时间，我写了一篇文章叫做《让十几万人睡不好觉的回购协议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？》。讲了中国正在发生的，大量创业公司，同时激活了“无限连带责任的回购条款”。

什么意思？

就是如果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上市，除了用公司资产赔付投资款之外，创业者个人要承担无限连带责任，卖个人资产来还钱。

创业者要是有钱，还融什么资啊。

大量的创业者的那点资产，卖完了也不够。于是，他们就变成了“老赖”，从此不能坐飞机、不能坐高铁。

你限制不能坐飞机头等舱，不能坐高铁商务座（以及一等座）也行啊。不能坐飞机、不能坐高铁。这样的限制在今天的中国，从此寸步难行。你基本没法做业务。就更还不起钱了。

我遇到的投资人告诉我，在硅谷的风险投资，是没有“无限个人连带”的。有限责任，是现代企业制度的一项伟大发明。不穿透到个人的安全感，是创业者有勇气冒险的最后护身符。

AI+的 Lynn 告诉我，这里有很多创业者，可能有更多的投资人。甚至在大厂里工作的高管，也会拿出十几二十万美元，投资一些身边的项目。

成功了就当“投资”，失败了就当“天使”。也许，这才是创业者敢于喷涌而出的源泉。

诺奖获得者专用停车位

我们都知道要保护创新。但是如何保护创新？给他们点赞吗？给他们写歌吗？

不是。保护创新最好的办法，就是让创新者获利。

看图。

这是UC伯克利大学的7个专用停车位。谁专用呢？校长？捐赠者？EMBA学员？不。这个停车位，是诺贝尔奖获得者专用。

伯克利大学，有21位诺奖获得者。这7个专用车位，就是为他们设置的。这个停车位的“利益”可能很小，但是“荣誉”很大。

国内的大部分大学，也许都没有诺贝尔奖获得者。但是，我们有国际论文啊。也许可以把所有“行政停车位”，都换成“30篇科学杂志论文专用停车位”？

公司里，也许可以让总监、副总裁们都搬出来。然后，让帮助公司发明专利技术的员工搬进去？5件专利，可以坐办公室。10件专利，可以坐大办公室。20 件专利，可以进顶层无敌海景办公室。

当然，仅仅有办公室是不够的。还需要真正的利益。

1/3 归个人，1/3 归实验室，1/3 归学校

斯坦福大学很漂亮。让人向往。

但更让人向往的，是斯坦福大学的创新机制。

学校的教授为什么乐于创新，甚至醉心于创新？当然当然当然，因为科学给人类带来福祉，因为探索给自己带来乐趣。这些都非常重要。

但同时，这也是因为创新，也能带来可能一点点，也可能非常可观的利益。

斯坦福有一个机构，叫做OTL（Office of Technology Licensing）。中文：技术转让由其技术许可办公室。

教授领导实验室研究AI，研究算法，研究材料，研究蛋白质。一旦有成果，就申请为专利。然后就交给OTL好了。

大量的企业，会和OTL保持密切的沟通，一旦用商业的眼光，发现了一款专利的经济价值，就会买走。这可能是很大一笔钱。这笔钱怎么分呢？

先扣掉15%左右，用于覆盖专利和许可的成本。剩余收益按以下比例分配：1/3给发明人，1/3给发明人所属的实验室或部门，1/3给大学。

如果教授的主要收入，来自于专利转让，而不是国家经费，你猜教授会把更多时间搞科研呢，还是花更多时间写报告呢？

所以，教授只需要醉心于研究就好了。只要你的研究有价值，钱会自己流进来的。

当然这个创新机制能够成立的前提，是对知识产权的充分尊重。

“请大家放心使用，知识产权费我们在八国联军侵华的时候，已经付给过美国人了”

有一位企业家问硅谷创业者，你们怎么看SaaS行业的机会？

SaaS，就是Software as a Service。解释起来有点复杂。你可以简单理解为，就是把软件授权的方式，从“一次买断”的，变成了“按月租用”。

飞书，企业微信，钉钉，都是典型的SaaS软件。因为你不用买“一套”这样的协同办公原件回家，而是按人头每月租用。

SaaS在美国的机会非常好。中国创业者在硅谷，相当一部分都是在做SaaS 软件。他们共同的标杆，就是Salesforce。而他们，也成为了中国SaaS软件的标杆。

但是，中国的SaaS同行的日子却不太好过。因为愿意付费的人太少。

有一位某SaaS软件的重度用户，到处夸这款软件。有一天，他们的用量超过了这款软件的免费标准。虽然非常非常喜欢，但这位用户还是毫不犹豫地整个公司切换到了另外一款免费软件。

软件怎么能收钱呢。夸你可以，但收费，想都别想。

为什么会这样？

很多原因。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，美国用户，曾经用的是很贵的“一次买断”软件。从一次买断到“按月租用”，这是更便宜了。所以当然愿意。

可是，国内用户很多以前用的都是免（dao）费（ban）软件。切换成“按月租用”，就是从不花钱切换为花钱了。当然不愿意。

很多很多年前，我在一个卖盗版光盘的摊子上，看到一张Windows和 Office的“合集”。显然，这是盗版的。标价，5元钱。我拿起这张光盘。他的封面上赫然印着一句话：

请大家放心使用，知识产权费我们在八国联军侵华的时候，已经付给过美国人了。 

对知识产权保护，我们还有不少的路要走。否则创新的人挣不到钱，就不会有人创新。

当然，这个现象，现在好了很多。越来越多人，开始为爱奇艺付费，为QQ 音乐付费，而不是到处下载盗版电影。

一定会越来越好。

学习美国的目的，是为了中国

这次的参访，非常忙碌。甚至忙到没有足够的时间睡觉。以至于我们的向导说：没想到，你们真是来学习的。

他说，他以前接待的很多团，都是晚上娱乐，白天睡觉。主要是来玩的。而我们，真地壁咚着每一位嘉宾。甚至一直追到门口。

是的，“问道全球”是真来学习的。

但是，我们来美国学习的目的，不是为了美国，而是为了中国。

很多年前，我们的国家曾经做了一件非常正确的事情，那就是：用市场换技术。

80-90年代，美国科技公司开始陆续进入中国。IBM，惠普，微软，等等。尤其是微软。

1992年微软进入中国。除了市场销售部门“微软（中国）有限公司”之外，微软还在中国建立了“微软（中国）研发中心”和“微软亚洲研发集团”等等科研单位。微软的目的，也许是降低研发成本。但这些科研机构在中国长期运营的结果，是培养了一大批科技人才。

今天你所知道的，中国的AI力量，尤其是早期那批，旷视科技，商汤科技，等等，大约有半壁江山都是来自于微软。

我们用市场换技术，然后认真学习别人的技术，我们今天才能在人工智能市场的竞争中，坐上主桌。

今天，我们一样要坚持学习。不要固步自封。不要固步自封。不要固步自封。虽然越来越难。但是，向对手学习者，智。固步自封者，卒。

关于美国，最后再说几句

讲完学习的事，讲点八卦。

一位硅谷投资人，与我们分享了一个数据。他说，现在一个美国家庭（一家几口），平均一天看电视的总时长，大约是1 小时 50 分钟。那么你猜，现在一个美国家庭（一家几口），平均一天看TikTok的总时长，是多少？

给你10秒钟，认真猜一下。10，9，8…… 1。时间到。

答案是：8 小时！

我猜这个数据夸张了。但听到这个数据的时候，不知道为什么，我心里还是有些小自豪。

以前都是美国的模式横扫中国，现在是中国的模式炸裂美国。哼哼。哈咦！

这位投资人说，美国政府说要禁掉TikTok，那完全不可能。从所有美国人的生命中，每天抽掉几个小时，你看看这些人还不会不会投你的选票。

哦，对了，你知道TikTok上卖得最好的是什么吗？这位投资人说，是：假发和幸运石。因为它的用户中，大量都是墨西哥人。他们就喜欢这些。

写到这里，终于落地墨西哥了。这篇文章，完全是用手机写的。等行李的时候，我写下这最后一段。所以字有点歪歪扭扭，请见谅。

好的。合上手机。抬起头。

墨西哥城，我们来了！

P.S.

坐在家里，只能揣测。去到现场，才有答案。

-END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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